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翟竹亭（1879年~1952年），名青云，河南杞县人。翟氏素嗜内经、难经医典，对金元医家及明代吴又可救疫治法致力尤深，更折服李濒湖（李时珍）、张景岳两位医家，故自号“湖岳村叟”。晚年，集四十年临床经验，汇编成帙，署名《湖岳村叟医案》。全书上、下两卷，分十七门，医案二百四十一例。除内科杂证外，尚有妇人、疮疡、幼科等。每门有总论，每案有梳理；述证简明扼要，方药平中有奇。最可嘉者，即治而罔效，亦详录之。

翟氏在辨证方面善于脉症合参，尤精于脉诊，卷中以脉象探析病源者俯拾皆是，更能依脉明辨脏腑生克制化关系。如“肺脉虚弱无力，命门脉细微……此因火衰不能生土之故”“脾脉滑数，肺脉亦然，此是母令子实之证”等。由此而选择的治则，多从相生相克及隔治之法而立。选方用药或从经方所化，或依时方而裁，如补阳多从金匮肾气丸、右归丸；补阴多从六味地黄丸、左归丸；补益气血多从八珍、十全大补汤；调气解郁多从柴胡、逍遥剂；通里解毒则宗承气。所用药味多在15味左右。对于重证危证，主药常用数两，有些病例还用针灸辅治；对于误治验案亦录之，以免后人重踏。友人誉曰：“误治不讳，医品高矣！”

1965年开封专署卫生处曾石印该书数百册，供内部阅读。2014年，由笔者所整理的《湖岳村叟医案》，已与读者晤面。今将其主要诊疗特色简述于下，以飨读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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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温疫法又可，急症须急攻

翟氏认为治疗温疫“欲出吴又可范围，实无其人”，特别是对《温疫论》攻下逐邪法体会颇深，足资效法。吴又可认为疫邪“贵乎早逐”，主张“急症急攻”，并明确指出攻下法的承气汤，“本为逐邪而设，非专为结粪而设也”，告诫人们“注意逐邪，勿拘结粪”。翟氏心领其旨，功擅用承气汤荡涤逐邪。他说治疫“不知逐邪，何异闭门缉贼，捉刀断水也”，即是妊娠时疫亦放胆用硝黄攻下。

考上卷温疫门23例，除4例因病危未药而亡外，余19例用承气汤攻下治愈者14例。14例的临床指征概括为：六脉洪大；胸腹满痛；或大便闭结，或大渴饮冷，或烦躁谵语，此三者不必悉俱，以脉与腹痛为重。如周华堂妻案，身孕五月染疫，大便脓血日夜二三十次，思饮冷水，腹痛如锥，某医急于安胎，投十全大补类方药，毫无宁刻。翟氏诊得六脉洪大已极，乃知“邪流入大肠”，投大承气汤加味，服用一剂热去六七，继用四物汤加减养血清热，化其余毒，后母子两安。温疫本为急症，妊娠温疫尤为险候。翟氏抓住“腹痛如锥刺，六脉洪大已极”，急用承气汤攻下，非有胆有识，何敢遣硝黄于孕妇。翟氏深有体会地说：“此时芒硝大黄即是安胎良药。”又如翟友徐福同案，患疫后自作伤寒表证治，致使谵语大渴，大便七日未解，“再验胸腹，按之坚硬极疼”，急用大承气汤，投大黄60克，芒硝30克，枳实24克，厚朴21克，蜂蜜30克，一日3剂，日夜服4碗，至夜半便下黏胶，病势力衰。《温疫论》云：“数日之法，一日行之，因其毒甚，传变亦速，用药不得不紧。”此案即是一日数下之佐证。

此外，卷中还有虚实杂叠的攻补兼施法。如杜耀光令郎案，某医误用麻桂强汗，脉洪大无力，烦渴谵语，翟氏改用大承气汤攻热，参、归补虚，银花、玄参解毒，熔攻、补、清三法于一炉，未几转危为安。他如结胸证非下不可，则用大承气汤去芒硝，免伤下焦之血；若小便点滴如火，则加银花、连翘、玄参、甘草以解火毒；阴虚津枯者，则先攻下，后用四物养血。翟氏反复强调“温疫病最忌风药”，亦不可妄投补剂。卷中误服风药病重者有之，致亡者有之；误用补剂，如火上添油者亦有之。这些宝贵经验与告诫，值得后人借鉴。

②治虚劳补脾益肾，疗臌胀攻补兼施

翟氏治虚劳多从气血阴阳入手，上焦治肺，中焦治脾，下焦治肾，尤重于脾肾。他认为只有从脾肾论治，才能澄源清流，灌根滋叶。所以他治先天之虚，推崇张景岳；理后天之虚，效法李东垣。他根据阴阳互根之理，将张景岳左（右）归饮化裁为加减左（右）归饮、增损左（右）归饮、补脾宁肺汤等，不仅治虚劳，还能疗杂病。他依五行相生之理，撷李东垣补脾之意，取香砂六君子汤与补肺阿胶汤，加减制成补土生金汤，治疗咳嗽、潮热、自汗等肺虚劳证，著有功效。还有补肺滋肾的子母两济汤、二交汤等，为治疗阴阳虚劳病增补了新义。

臌症为难治痼疾之一，尤以水臌棘手。翟氏指出，水臌“十有九虚”，虚在肺脾肾三经。翟氏云：“吾治水臌，独尊李东垣脾胃论，其次则张仲景金匮肾气丸。”“治水臌者，脾胃药为君，肺药为臣，肾药为佐，如此调治，庶近道矣。”水气盛者用十枣汤荡涤水邪，水邪消退后正虚突出的用加味金匮肾气丸补肾健脾，或用十全大补汤双补气血，或先攻后补，或先补后攻，或攻补同施。即使虚证也要在大队补药中加一二味活血利水药，以免壅滞之弊。而他拟定的煮枣法，堪称治水臌之良法。其法一：十枣汤合肾气汤同煮，弃药食枣，每日数次，泻水甚多，共食枣500余克，诸症如失。其法二：白术30克，山药30克，芫花12克，甘遂10克，车前子30克，泽泻10克，红枣500克，水七碗同煮，水尽为度，仅食枣，每日早晚各食10枚，枣尽而病愈。此法变竣攻为缓攻，变药补为食补，既能利水，又能扶正，简便易行，足资效法。

③治小儿守体质为本，疗妇人调气血为法

翟氏治疗小儿，处处照顾到“稚阴稚阳”之体质，他不同意那种治小儿“不曰食积，便云惊吓”的通套法，主张辨证施治，扶助正气。如小儿痞块，多是虚中夹实，“攻之正气不支，补之块从何消”。翟氏立足于补，补中寓消，认为脾土健运，气血生化充沛，肿块自消。如卞凰魁次子患痞块症，每日下午发热，用消痞块药，日渐消瘦。翟氏诊得脉紧细，云虚中夹实证，遂用李东垣枳术丸加穿山甲15克，三味研末，掺入饭内服，日服10~12克，共服300克，块消体胖，气色红润。值得注意的是消脾大的子母两援汤，取白术60克，熟地黄60克，常山30克，红枣500克，同煮，弃汤食枣，早晚各服红枣15枚。四天食枣500克，块消一半；又服500克，诸症均愈。又如痉病，临证分刚柔二痉，刚痉宜凉泻，柔痉宜温补。卷下有李芳春之女刚痉案。他医作风治，用羌活、麻黄、防风之类。翟氏认为这是“火上加油，炉中添炭”，急改用犀角地黄汤煎服，二剂告愈。

“思虑不遂，郁怒伤肝者居多。”这是翟氏对妇科疾患成因的概括。这种认识诚为中的之言，基于斯，他善用调养气血法。如卷中吴姓女案，“被诬奸情事，出堂就审，女恃理直气壮，触犯县尊，恼羞变怒，横加五刑拷打，任死不屈”，吴女郁怒成疾，两胁刺痛，口吐鲜血，每日夜四五发，约半小时方能苏醒。曾用止血止痛剂20余剂，不效。翟氏诊得脉，肝脉沉弦有力，直冲寸部，脾脉滑数微虚，辨为“郁怒伤肝，木旺土衰，脾虚生痰”，指出“此证第一疏肝调气为主，清利脾热化痰为标”，用小柴胡汤重剂加减，取柴胡240克（酒炒），白芍60克（酒炒），法半夏10克（姜炒），香附12克（酒炒），郁金10克，乌梅3个，牙皂3克，水煎服。服一剂病去三四，共服四剂，诸症十全。翟氏还善用十全大补汤加杜仲、续断等，治疗习惯性流产，阳虚加附子、干姜；产后子宫脱出，可在十全大补汤基础上加升麻、柴胡、五倍子治疗。其他如用当归补血汤治疗血崩不止，桃红四物汤合失笑散治疗瘀血证，左、右归饮治疗产后痢等，方虽平淡，效却显著。

④杂病详审虚实，方药灵便效验

卷中还载有腹痛、头疼、黄疸、筋骨疼痛、失眠、梦遗等病门。治验凡近百例，细阅诊治，审病源，辨虚实，既有历验不衰的经方，又有灵活简便的验方，读后颇受启迪。

腹痛

腹痛之苦，翟氏善于“审其病源，因势而调治之”。七情气郁，调中兼补；六淫所伤，芟除外邪；虚中夹实，攻补兼施；气血郁滞，开郁行滞；辨证立法，脉为绳墨。案中记录，“胃脉洪大有力”是胃中积热，“两尺洪滑有力”是湿热壅遏下焦，“脉乱无统续者，虫积也”，“脾胃两脉，浮中不见，唯重按至筋骨沉滞有力，知是胸膈停食之故”。在治疗上，很少用止痛剂，主张审因凭脉遣方用药，这样“不止痛而痛自止，不浚源而泉自通”。如蒋某案，腹痛时发时止，发时手足青，冷汗淫淫，呼天求死。诊得脉知其为肝气郁结，木不调达。遂仿小柴胡汤意，拟酒炒柴胡120克，白芍60克，香附30克，当归18克，青皮15克，水煎一剂稍轻，4剂痊愈。

黄疸

黄疸有阴阳虚实之分。翟氏认为阴黄属虚，治宜补气生血；阳黄属实，治宜清热除湿。治阴黄立健脾补肾汤，“大健脾肾二经，先使元气充足，自能生血，血足自能华肉，勿须治黄而黄自化于乌有矣”。治阳黄尊仲景法，取茵陈蒿汤、栀子柏皮汤合用之。卷中还有用地黄汤治愈女劳疸案。女劳疸见于《金匮要略》，但无治法。后世医家多从肾治，阳虚用金匮肾气丸，阴虚用六味地黄丸。翟氏治刘春明案，服除黄健脾利湿剂不下百剂，毫不效验。诊的肾脉微细无力，认为“此证得于房劳太过，伤肾之故……当大补肾水，收复先天元气，以生脾土。土自能生金，肾水有源，不必治黄而黄自退矣”。遂用六味地黄汤加味：熟地黄24克，山药18克，山萸肉12克，牡丹皮12克，茯苓10克，泽泻10克，巴戟天12克，枸杞12克，芡实15克，油桂6克，附子6克，五味子6克，牛膝10克（实为桂附地黄汤加味）。水煎服，服30剂而愈。

疮疡

翟氏善于用托补法治疗疮疡破溃证，最为常用的是十全大补汤。他说：“常见有患疮者，连年不愈，外科家不问新旧虚实，满口谓毒气不尽。至于用药，轻者凉血解毒，重者硝黄乱投，犹言宜清内毒，竟使元气日消，毒气日盛，不死不休，如此而死者，不胜屈指，皆因不明《内经》虚实大论之误也。”案如李自修，年三十余岁。忽背上肿起一块，几乎一背尽满。告曰：“此背疽也，又属阴证，近无愈期，非服药三十帖，变阴为阳，始可望愈。”李却不信，请他医治之，他医用酩馏酒煎红花洗之，十余日竟毫无效果，日渐重甚，日夜哭泣，无奈又请翟氏治之。翟氏遂用大补回阳剂：党参12克，白术10克，茯苓10克，炙甘草6克，油桂10克，黄芪15克，熟地黄15克，当归10克，川芎10克，白芍12克，附子10克，炮干姜10克，白芷10克，陈皮6克，山药10克，五味子6克，没药6克，乳香6克，金银花15克，连翘10克。水煎服。服用近30剂，方获十全。本例所以诊为阴证，当有肿处色黯不红，痛微，脉数无力等为是。

其他疾病

前贤云“痛无补法”，翟氏云此说“不可执着”。卷中有补肾汤治愈筋骨疼痛案，有先后两补汤治愈腿腰头痛麻木案，有用十全大补汤至于产后头痛案。特别是薛某案，乃是补法的范例。该患因乘凉太过致本身麻木不仁，脾肺脉极虚兼紧，遂予十全大补汤加减，服二十剂平复如初。后患者问：“服除风之药十余剂无效，今先生亦用除风药而痊愈者，何也？”翟氏曰：“伊虽用除风药，内无补药，中气不振，邪气沉匿于血脉之中，如何能去？经云：不能回其虚，安能攻其余？景岳先生云：正足者邪退，又云补正即是发表，灌根即是洒叶。”此段答话把扶正与祛邪的关系论述得恰如其分，临床遇疑，值得借鉴。（毛德西  河南省中医院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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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注：本文所引用的《温疫论》，为唐文吉、唐文奇译注本，中华书局出版，2023年2月；其他资料均见于毛德西整理·翟竹亭著《湖岳村叟医案》，中原出版传媒集团·中原农民出版社，2014年4月）

（注：文中所载药方和治疗方法请在医师指导下使用。）

来源：中国中医药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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